大壮

在《易经》大壮卦的卦辞和爻辞中，处处蕴含着“天威不可冒犯”的思想观念。

大壮卦为异卦相叠，震上乾下，传统的解释主要有三种：一是从卦气上解释，认为大壮卦为阴历二月，二月地支为卯木，木生于亥壮于卯，开始展示一片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景象，故大壮为阳气壮盛之义；二是从爻位上解释，认为大壮卦中有四条阳爻、两阴爻，显示着阳爻的力量远比阴爻的力量大，而两阴爻又处震卦之中，震卦主躁动、莽撞，故大壮有大撞、冲突之义；三是从卦象和爻形上解释，认为大壮卦爻形为大兑形，兑主损伤，并且上雷下天，为刚健又震动之象，震卦为壮处外，乾卦为大处内，即内部的乾阳为外面的震动提供源源不绝的能量，因此大壮有大戕、大伤之义。笔者经过学习前人的解析，颇受启发，深感《易经》之神奇，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们都可以从自己的角度去尝试“六经注我”。

笔者以为，大壮卦的卦象为雷行于天上，即天空打雷之象。天者，万物之主宰，然而天无形无象，假雷电方能显其威；而“大”有赞美、称扬之义，“壮”有推崇、赞许、加强、以……为壮美之义，所以，我们也可以将“大壮”理解为雷行天上大壮天威，宣扬天威之神圣。以下沿着这个思路逐句解释大壮卦的经文。

大壮卦辞曰:“大壮，利贞。”卦辞开宗明义，指出大壮卦是利于坚守正道、忠贞于天威的，其中蕴含着天威不可冒犯的主旨。因为雷行天上只是执行上天的旨意，是不能有自己的主观意愿的，否则就是妄为，相对于雷行天下之无妄，要危险很多。

《彖》曰：“大壮，大者壮也。刚以动，故壮。大壮‘利贞’，大者正也。正大，而天地之情可见矣。”彖辞说，“大壮”之大和壮，都是称扬、赞美、增强之意。内卦乾为刚健，外卦震为行动，以行动彰显刚健之天威故名为壮。大壮卦辞说“利贞”，因为大代表正；如同天道正则万物正，君道正则臣民正，父道正则家人正，标正影直；君子若认识“正大”之理，就能明白天地万物之情状。

《象》曰：“雷在天上，大壮。君子以非礼弗履。”象辞说，雷行天上，大壮天威之神圣，君子观此卦象，知天雷可畏，从而畏威知惧，礼拜天帝雷神，唯礼是遵。其中“履”，为行动、实行之义。

初九爻辞曰：“壮于趾，征凶，有孚。”“趾”，为人的足端，在人的走路等行动中是不会起太大作用的，如果过于彰显自己的作用就会变成趾高气昂的胡作非为。初九虽然阳刚得位，但地位卑微，上面又无爻相应，并且上承不得位的阳爻九二，加之被互卦泽天夬覆压，犹同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老百姓，在官府的压迫下趾高气昂地要替天行道、扭转乾坤，其征伐当然非常凶险，尽管他们心中充满信心和诚实，所以说“征凶有孚”，虽然有孚也征凶。《象》曰：“壮于趾，其孚穷也。”指出了不明天道、不懂策略只凭诚信是不够的，如同刚能站立的小孩就要远行、宣扬天威，结果定会遇凶。

九二爻辞曰：“贞吉。”这句爻辞最简单，字面意思为坚守忠贞可获吉祥。《象》曰：“九二贞吉，以中也。”象辞指明了九二忠贞获吉的原因是九二处下卦中位。九二阳居阴位，能力胜过职位，如同才华横溢、恪尽职守、效忠朝廷的地方官，若获得君主六五的信任和恩宠，自然吉利。然而，九二属阳爻，阳爻多刚健好动，若不加以约束，就会与初九、九三同性之阳共同发挥乾卦的特性；乾属金，震属木，属性相克；乾又为马、为车轮，只要下卦三爻合力，就会冲出去发动征讨上卦六五的战争；九二与六五虽相应，却都不当位，做事很容易违背常理、逾越礼节，所以，只有九二以礼克己，不被环境左右，时刻敬畏天威，方能得吉。

九三爻辞曰：“小人用壮，君子用罔。贞厉。羝羊触藩，羸其角。”“用壮”，指借助上天的雷霆之威以作形式上的祈祷；又有单凭强壮体力的意思。“罔”，即无，指不可见之象，包括灵性上的修炼，也指策略；罔又通“网”，可指围捕野兽之网。“羝”，公羊。“触”，冲撞。“藩”，藩篱。“羸”，当借为“累”，即拘系。九三为三公、太子之爻，位处下面乾卦之外表，阳刚得位，为乾健特性之表征，被下面众阳爻推着，处境非常艰难，故终日乾乾，努力进取。然而进取不但需要正确的方向，还需要正确的方法，方法的对错又取决于正确的立场，如同狩猎，小人捕兽凭气力，君子捕兽会使用网围。整个大壮卦的六条爻形为大兑，如果能像君子一样着眼于全局，将自身溶于大兑之中，以彰显无形天威的生杀之功，当属最上乘的灵性修炼，也就是“用罔”。可是，九三爻会只站在小人的视角往前冲，与九四、六五互成兑卦，兑为羊、为折毁、为加工之后的小金器，而阴柔处中的九五爻会与上下两爻连震卦，震为根深固柢的大林木，有小工具落于大森林之象，致使兑卦陷于其中，不能发挥作用，犹同不会使用策略的公羊以角撞藩，仅出其角，身卡藩中。《象》曰：“小人用壮，君子罔也。”所以象辞说君子不那样做。而九三被众阳爻包围，难以冷静，一心只想取代不当位的六五，终因冒犯天威而被囚。

九四爻辞曰：“贞吉，悔亡。藩决不羸，壮于大舆之輹。”“决”，决裂。“羸”，拘系。“不羸”，即摆脱拘系。“舆”，马车；也可取众多的意思。“輹”，车轴下面束缚车轴的东西，勾连车箱底板和车轴，因其形如蹲伏之兔，又名伏兔；也可通“腹”，即乘坐在车厢里面。九四为阳履阴位，处众阳爻最上，又位于震雷之初，本性积极向上，然九四爻为近君之臣，如同联系车轮（百姓）与车厢（君主）中间的伏兔，是缓解君主与百姓矛盾的重要纽带，九四又是震雷之主爻，天雷的原动力，为了维护天威的神圣，九四就大力宣扬天威以震慑民心。爻辞的大意为，九四曾为没有帮助初九征讨六五而后悔，因为忠贞于国家和天威而悔亡得吉；如同公羊冲决篱笆，摆脱了拘系，来到广阔的大地上捍卫天威，也可以说乘着大车到处捍卫天威。《象》曰：“藩决不羸，尚往也。”指出九四已冲决篱笆，摆脱拘系，因为喜欢行动、崇尚进取而捍卫天威。

六五爻辞曰：“丧羊于易。无悔。”因为“羊”与“祥”谐音，所以被当作祭祀牺牲的代表。在作祭品时，羊被称为饩羊。羊又常用来比喻农民，统治者往往被称作牧羊者。“丧羊”，即失去帝位。“易”，日月为易，即一阴一阳，这里指明里一套暗里一套；易又通“场”，这里可指祭祀的场地。爻辞的意思可理解为: 六五在祭祀场上丢失了饩羊，知道是自己亵渎天威受到的惩罚，没有悔恨。六五爻为阴履尊位，因为无能胜任，只得联系九三、九四两爻以成兑卦，自己位处兑卦上爻，为立于锋利兵器尖上之象，可象征表面和善仁慈（顺雷上行），内心暗藏利剑，阳奉阴违，因为心里明白自己的行为不符天道，阴爻必定会被阳爻取代，所以失去帝位也不后悔。《象》曰：“丧羊于易，位不当也。”指出了六五失去帝位的原因是能力不能胜任治国之职而亵渎天威。

上六爻辞曰：“羝羊触藩，不能退，不能遂，无攸利；艰则吉。”大意为：公羊撞篱笆被卡住了角，不能退，又不能进，处境很不利，但在艰难环境下顾全大局可获吉祥。《象》曰：“不能退，不能遂，不详也；艰则吉，咎不长也。”象辞说：不能退，不能进，陷入进退维谷之中，是因为考虑得不周详；虽陷入艰难之中，最终可以化解而得吉，可见灾难不会长久。大壮卦爻形为一大兑，上六处大兑最上，为羊角之象，又在震卦上爻，为好动之象，可是位高穷极已无法往上，下面又被兑刀砍去后路，故进退维谷；好在上六阴柔得位，能在困后洞见天威，着眼大局，大局为一大兑卦，兑为羊，为吉祥之物，故言“艰则吉”“咎不长”。

大壮卦卦辞只有“利贞”二字，“利贞”为乾卦四德中的收获阶段，播种和耕耘的工作已经过去，在天上打雷之时言收获，有“做事在人，成事在天”的警示。《大象》中“君子以非礼弗履”之言已点明大壮卦中“天威不可冒犯”的主旨，初九因不懂天威而壮于趾，九二敬畏天威而贞吉，九三冒犯天威而贞厉，九四捍卫天威而悔亡贞吉，六五亵渎天威而丧羊失位，上六因困后洞见天威而得吉。在盛行卜筮的远古时代，同时也极度崇拜天帝、雷神的，天命不可违，天威不可犯，卜筮和天神当时都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毋庸置疑，作《易》者也是不敢冒犯天威的，我们沿着这条思路去读《大壮》卦，其经与传中的字词含义可能会显得更加连贯通畅。

（邱清辉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