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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刚:陈景元《老子注》的生命政治学

道音文化 14年前

陈景元,北宋著名道教学者,“字太初,玄号碧虚子,家世建昌。……有方外志,庆历二年(1042),即高邮天庆观礼崇道大师韩知止为师。三年,试经度为道士。十八负笈游名山,抵天台,阅《三洞经》。遇高士张无梦,得《老》、《庄》微旨。尔后隐逸于江淮,间以琴书自娱。……隶籍于瑞云,由是上宫观请讲《道德》二篇及《南华》,叠叠不绝。于时公卿大夫,无不欲争识者,于是醴泉观提总奏充本观修撰。……(神宗)召见,赐真靖之号。熙宁五年(1072),进所注《道德经》。御札批降中书云:‘陈景元所进《经》,剖玄析微,贯穿百氏,厥旨详备,诚可取也。其在辈流,宜为奖论,特充右街都监同签书教门公事。’羽服中一时之荣,鲜有其比。”绍圣元年(1094)羽化,“享春秋有七旬,度门弟子许修真而下四十人。”时人对之评价甚高:“有唐司马子微之坐忘,吴贞节之文章,杜光庭之扶教,三公虽异时杰出,而先生兼而有之。” 近人蒙文通指出:“唐代道家,颇重成(玄英)、李(荣);而宋代则重陈景元,于征引者多,可以概见。” 宋代道教看重陈景元的原因之一,应该就在于他的《老子注》,所谓“征引者多”,亦即征引其《老子注》者多。本文即依据蒙文通先生校理的陈景元《老子注》,对其生命政治学予以透视。

陈景元《老子注》的要旨何在?换句话说,解读陈景元《老子注》,我们需要抓住的关键所在是什么?这个问题,陈景元在其《老子注开题》中,为我们作出明确答复:“此经以重渊(薛本作玄。)为宗,自然为体,道德为用,其要在乎治身治国:治国则‘我无为而民自化,我无欲而民自朴’;治身则‘塞其兑,闭其门’,‘谷神不死’,‘少私寡欲’,此其要旨可得而言也。” 对陈景元来说,其注解《道德经》的要旨就在于:治理身体与治理国家的道理是同一的,治身是治国的出发点,身体治理好了,将治身的原则推而广之于治国,国家一定治理的井井有条,天下太平。这一套理论,我们可以称之为身国同治的生命政治学。

陈景元《老子注》中,将“治身治国”的要旨一以贯之。他认定圣贤之治都是由近而及远,由身体而及天下:“圣人之治,先治其身,然后及于家国也。” “夫圣贤之为治,必先身心以度之,自近而及远也,不下庙堂而知四海之外者,因物以识物,因人以知人,当食而思天下之饥,当衣而思天下之寒,爱其亲知天下之有耆老,怜其子知天下之有稚幼也。夫如是,又何出户而知天下哉?” 圣贤治国,首先从自己的身心需求去揣度天下大事,去认识百姓的愿望要求,由自己的吃饭穿衣而思量天下的饥寒,由自己的亲子关系去感知天下的耆老稚幼,因此之故,可以“不下庙堂而知四海之外”,不“出户而知天下”。也就是说,圣贤一定要先充分认识自己的身心,然后推己而及天下,即可懂得如何治理天下。圣贤之治出发点在修身虚心,目的是令百姓反朴还淳:“圣人所以常修身虚心者,欲令百姓反朴守淳、悗然自化也。语曰:‘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 人身体的元气与天道是相通的,对于帝王来说,认清楚这一点尤为重要:“夫人七尺之躯,四肢九窍,五藏六腑,赅而存焉,是以身之元气与天道相通也。人君守形清静,则天气高明而自正,人君纵其多欲,则天气昏暝而烦浊。人君者与二仪同其德,日月参其明,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不假窥牖瞻望,而天道自明矣。” 其重要性就在于,帝王身体的元气是“清静”还是“多欲”,这关系到天道是“高明而自正”还是“昏暝而烦浊”,而天道与人道相互感应,天道好坏反过来强烈影响人世的治乱。因此“人君”应当与天地同德,天人合一,“守形清静”。在陈景元眼中,“人君”身体的“清静”,那是非同小可,此乃天下大治的原点。为证明这一点,他反复引用前人的看法:“君平曰:‘稽之天地,验之古今,动不相违,以知天地之道毕于我也。家者知人之根本也,身者知天地之渊泉也,观天下不由身,观人不由家,小近大远,小知大迷,去家出户,不见天下,去身窥牖,不知天道,其出愈远,其知益少,周流四海,其迷益甚,求之益大,功名益小,不眂不听,求之于己,天人之际,大道毕矣’。《记》曰:‘欲治天下,先治其国,欲治其国,先治其家,欲治其家,先治其身,欲治其身,先治其心,欲治其心,先诚其意,故君子不诚无物’。皆反推于身心之谓也。” 天地万物皆毕于我,身体为认知天地的渊泉,观天下由身体出发,治理天下“求之于己”,首先治理好身心。“夫道之微,始悟于身心之内,卒明于宇宙之外,妙则入于无间,舒则塞乎太空,体之则善于一身,用之则济于天下”。 无论天地之道还是治理之道,在其起点皆“悟于身心之内”,体之于一身,尔后外推运用于济度天下。察知人情,名命天道,这是圣人“独悟冥览”的结果:“夫圣人不行天下,而察知人情者,以身观身,以内知外,所谓独悟也。不见天象,而能名命天道者,原小以知大,明近以谕远,所谓冥览也。” 这样一种“反推于身心”的言说,是陈景元《老子注》身国同治的生命政治学得以成立的认识论基础。

陈景元《老子注》中,往往以治身作解,如解释老子“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除了从哲理上讲,也讲治身:“若夫治身,则神为存生之利,虚为致神之用,故无能致用,有能利物,利物在乎有,而致用在乎无。无者虚静之谓,有者神明之谓也。神明则妙有,虚静则至无,妙有之利在乎存生,至无之用在乎致神,存生致神之利用不出乎妙有至无也。” 更具特色的是,对同一句经文作出“治身治国”的双解。比如注解“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先解以战争、军队带来的危害性,然后是所谓“治身解:则多事为师旅,烦恼为荆棘,嗜欲为大军,疾病为凶年,随义纵横,渊旨莫尽。” 又如注解“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已”,先说明这是“以喻用兵壮武则暴兴,暴兴则败矣,既败则不得谓之有道,非道之事不可法则而行,不如早止也。”紧接着便是“治身解曰:人之枯槁,因不行道,不行道者,早死而已矣。” 再如注解“兵器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憺为上。”指出:“夫兵既主杀、主刚强,以伤害为用,是谓不善之器也。君子以无为自然为心,道德仁义为用,兵只可以为武备,固非君子常用之器也”;“盖义兵以剋定祸乱应敌为用,非贪土地利财宝也。……斯所谓不战而善胜,恬憺为上也。”其后“又解:不乱曰恬,夷心曰憺,事至而不动挠者,此治身之法也。” 陈景元这样把治国解与治身解同时并举,贯彻实施了其《老子注》的要旨——“治身治国”。

当然,这样从形式上严格写出治国解或治身解在其《老子注》中并不多见,他更大程度上是将“治身治国”的要旨贯穿于注解《道德经》的思想范畴里面,使读者通过把握《道德经》的这些范畴的内在涵义,来理解其所谓“治身治国”的要旨。他的注解重点涉及以下一些范畴。

无欲无为

“无欲”、“无为”,这是《道德经》为人们所熟知的思想范畴。陈景元《老子注》是如何解释“无为”的?他说:“无为者,谓不越其性分也。性分不越,则天理自全,全则所为皆无为也。物物无为,则贵尚贪求之心泯然都忘,故淳风大行,谁云不治。” “无为”就是不超越事物本身的“性分”,亦即按事物本来面目、本有属性去为,这样一来“所为皆无为”,忘记了贪欲,淳朴之风盛行,天下“谁云不治”。“无为”是“一”也就是“太极”。他认为:“一者道之子,谓太极也。太极即混元,亦太和纯一之气也,又无为也。圣人抱守混元纯一之道,以复太古无为之风,可以为天下法式,何以谓一为无为也?经曰:‘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以此可明矣。” “无为”是天地之道,亦即侯王之道,不待命令而自然均平:“天无为则阴气降,地无为则阳气胜,两无为相合则和气并、甘露垂而嘉祥生,此乃侯王道矣。天地德洽神明也。经曰:‘我无为而民自化,我无欲而民自朴。’此皆不待命令而自然从化均平也。” “无为”是“天理”:“所知者人事,不知者天理,人事有为,是非莫逃,天理无为安逃哉?” 陈景元如何解释“无欲”?他说:“可欲者,谓外物惑情,令人生可尚爱欲之心也。而曰不见者,非远绝不见也,谓不以见为见而为无为也。若乃人君见外物而无可尚爱欲之心者,是不为色尘所染乱,则性原清静恬澹而复其真一矣。人君能守乎真一,则使民心不乱而淳朴之风可致矣。” “欲”是外界事物诱惑人情,使人产生的“可尚爱欲之心”,所谓“欲者逐境生心”, 假若人对境视而不见,不为其动心,则可无欲。尤其是人君,做到了“见外物而无可尚爱欲之心”,其“性”便回复“真一”,从而“使民心不乱而淳朴之风可致”,也就是使民心也无欲,民风淳朴。这样的民心民风,即是天下大治的前提提。

陈景元用大量篇幅,从身国同治的角度对“无欲”、“无为”加以阐释:“圣贤行道,先修身心,然后及乎天下。上言治身以无为,此言治天下以无事,故圣贤之用心,常虑一物之失所,将欲救弊乱之要,在于取天下人之心,取天下人之心,当以无事为术、无为为教、无欲为宝,自然俗化清静,民皆乐推而不厌也。若以有为有事,政烦民劳,重足而立,侧目而眂,则百姓望而畏之,何足以取天下人之心哉!” 圣贤之治,先修身心,使身心达到“无欲”、“无为”,然后推及天下。救弊乱而使天下大治之要,在于“取天下人之心”,欲取得天下人发自内心拥戴,就应“以无事为术、无为为教、无欲为宝”。否则,“政烦民劳”,天下人表面上服从,骨子里却离心离德,心怀叵测,难以达到长治久安,此非圣贤之治。他解释老子“见素抱朴,少私寡欲”说:“见素,谓守其纯素,不杂文饰,圣迹智谋自然绝矣。抱朴,谓归其朴厚,不徇矜夸,仁义之情自然弃矣。少私,谓守分至公,不好外美,而机巧自然绝矣。寡欲,谓节俭制情,泊然安静,而浮利自然遗矣。夫圣智之迹,可以救近,而不知伤远;仁义之情,可以济急,而不知违真;巧利之器,可以助小,而不知害大。故圣人明而不显,知而不用,唯以见素抱朴为怀,少私寡欲为念,如是治国,而民跻富寿、复于古风,修身则槁体灰心、嗒然丧耦矣。” 治国也好,修身也好,都应该坚守见素抱朴、少私寡欲的原则立场。他解释老子“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说:“夫物之经目犹有限也,天下之物见与不见咸欲得之,使尽在己,而靡有孑遗者,此无道之甚也;岂唯祸及一身,抑亦殃咎来世。夫罪者言人违于禁令,初犯其非,名之为罪,道家《悔过经》曰:初犯为罪,亦名为过,过言误也,犯过一千八十为祸,祸重于罪矣。犯过二千一百六十为咎,咎又重于祸矣。此三者皆无道之所为也。小则害身,大则丧国,得不戒哉!” 图谋占有天下之物,贪得无厌,此乃“无道”的行为,害身丧国。其实无欲有欲皆是“道”之应用:“夫虚无之道,寂然不动,则曰无欲,感孕万物,则曰有欲。” 他总结前人之说:“先贤或以谓无欲者,体道内观,化及群品,无所思存,忘其本迹也。有欲者,从本起用,施于可道,立教应物,成济众务,见物所终,了知归趣。前以约身为说,后以化民为言,修身治国,理无不备也。” 以无欲体道内观,由内而外,以有欲从本起用,成济众务,如此修身治国,皆合于“道”。“夫欲至极者,必先反淳朴,淳朴如婴儿,为道之捷径”。 道之捷径先反淳朴,淳朴如婴儿一般,自然无欲。

陈景元用许多笔墨描述其理想主义的圣贤之治:“太古之君天下无为也,天德而已矣。”“清静无为,则民乐其性,故含餔鼓腹而游乎混茫,则不知其所之矣。” 太古之君具备无为天德,民乐而不知其所之。“此言上古无为之君,不以美善治天下而天下自治也,无为者非拱默闲堂也,谓美善都忘、灭情复性,自然民任其能,物安其分,上下无扰故也。行不言之教者,以身帅导,正容悟物,随时举事,因资立功,理契言忘之谓也。” 上古无为之君使天下自治,上下无扰。“由君之无为,故民资业丰盛、材器伟奇而无所施用,此至治之极也。”“君无为则德化淳,民质朴则不轻死,崇本弃末,耕食织衣,各恋旧乡而不迁徙,虽轩皇几蘧之治,不足过也。”“甲兵所设,本以讨逆臣、御乱寇而已,君既无为,下乃守职,百姓不挠,四境帖然,则甲兵无所陈设也。” 君无为,百姓资业丰盛,质朴不轻死,连甲兵也用不着陈设,达到“治之极”。“圣人在宥天下,无事无为,故百姓耕而食、织而衣,含餔而熙,鼓腹而游,乐其性分而动,皆饮无为之化也。故圣人任之而不辞。” 为什么圣人能够做到无为而无不为,不以美善治天下而天下自治,无为而化成天下?“圣人之治,先治其身,然后及于家国也。虚其心者,谓无邪思也,不役心逐境,泊然内寂,嗜欲顿消,神物自定,则其心虚矣。” 圣人先治其身,虚其心,嗜欲顿消。“圣人无为而化成天下,盖明物理自然因任而已矣。” 圣人明白事物的自然之理,顺其自然。“若乃是非都忘,欲利自泯,性与道合,以至无为,己既无为,不与物竞,而任万物之自为也,自为则无不为矣。” 圣人忘是非,泯利欲,性合道,任万物之自为。“是以治天下之圣君,知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舍乎有为,归乎无欲,去造作之甚者,复于自然,去服玩之奢者,复于纯俭,去情欲之泰者,复于清静。” 圣人舍有为,复归自然、纯俭、清静、无欲。“圣人观天道之自然,而谨身节用,饬容仪以司物,故不言而其教行。若乃有为,则滞迹损物,既而无为,则利益甚多。” 圣人观天道,行不言之教,利益更大更好。“夫有道之君,垂拱无为,故功业成而不有,憺然清静,故事务遂而忘知,民皆淳朴,无所妄为,谓我自然而然也,亲誉畏侮之心于何而有哉!” 圣人垂拱无为,功成而不有,事遂而忘知,自然而然。

由上述陈景元理想中的圣贤之治看来,无欲而静、无为而治的关键人物是“人君”,其要害所在是“人君”的表率作用:“我无为,承天无所改作,民遂其生,其俗日化也。我无事骚扰,节用俭啬,民厚其业,其家自富也。我安静不言,憺怕自守,民挹天和,其俗纯正也。我无欲冲虚,去华崇本,民无夸企,其性自朴也。” “人君”无为、无事、安静、无欲,百姓则生活幸福富有,风俗纯正,本性自朴。“夫君上无欲而民自朴,嗜好不生,民乃知足。” 君在上无欲,在下之民知足。君静则臣明,贤士无争:“人君静,大臣明,刑不避贵,泽不隔下,贤不肖各当其分,则士无争矣。”反之:“若人君依违,大臣回佞,虽尚贤求士,外忠内僻,情毒言和之才至,至则奸伪生而交争起。” 君王无欲无为,臣民无贪:“言上化清静,民务耕织,藏金于山,捐珠于渊,不利货财,不近贵富,则民无贪盗之心矣。又解曰:骊龙夜光之珠,金玉锦绣之玩,君王不贵,臣民无贪,盗贼于何而有?语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也。” 君上无为,臣民自化:“且圣人均平则四海一家,游心姑射之山杳然忘其天下矣。此则君上无为而苍生自化,于何而有抉目剖心之臣哉!” “人君”在上起好表率作用,“民虽有贵尚之知、饰伪之迹者,然已被其清静之风、淳朴之化,而自灰心槁体,不敢兴动有为之欲心也。” 百姓也就不敢兴动有为之欲心,君臣民皆去掉有为之欲心,天下无往不治。“人君”起好表率作用的同时,以德化救人,宽宥背道之人,以道使其清静无为:“夫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是以圣人之德化常善救人,假有不从其化而欲动作背道者,圣人亦自宽宥,将以无名道朴镇抚之,使其清静无为也。” 如此德化,天下自然平安无事。

“无为”的对立面“有为”,“无欲”的对立面“有欲”,陈景元力陈其危害性:“夫君不能无为而以政教治国,禁网繁密,民虑其抵犯无所措手足,避讳不暇,弗敢云为,举动失业,日至贫穷。”“君不能安静而以智变为务,上下欺绐,则民多权谋,偷安其生,包藏祸心,日至昏乱。”“君不能无事而以机械为好,志在奢淫,则民尚雕琢,服玩金玉,奇怪异物,日益滋生。”“君不能无欲而以刑法作威,民虽苟免其罪,然而不足则奸宄生,小则盗钩,大则窃国也。” 人君不能无为无欲,百姓日至贫穷,日至昏乱,上下欺绐,滋生奸宄。人君执掌大宝之位,治理不好天下,原因就在于不任无为自然而有所为,为者败之:“神器者,大宝之位,是天地神明之器也。人乃天下之神物也。庄子曰:‘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也。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之也者,恐天下之迁其德也。天下不淫其性,不迁其德,有治天下者哉!’此谓不治天下也。不治天下者,是以因循无为任物自然,故天下安而神物宁也。不任无为自然而有所为者,犹拙夫斲木,虽加其工,所败多矣。故七窍凿而混沌死,鞭策威而马力竭,岂非为者败之乎?而又执而不移,自谓圣治,非唯丧至,理亦将自失其真。” 陈景元又引用前人注解说明王者有为伤害道德,生出祸乱:“君平以谓:‘太古圣人之牧民也,因天地之所为,不事乎智巧,饮则用瓢,食则用手,万物齐均,无有高下。及至王者有为,赋重役烦,百姓罢极,上求不厌,贡献辽远,男女负戴,不胜其任,故智者作推毂,驾马服牛,负重致远,解缓民劳,后世相承,巧作滋生,雕琢斑毂朱轮,饰以金银,加以翠璣,一车之费,足以贫民。是以老氏伤创作之害道德,明为善之生祸乱也。故举车、器、室三事说有无利用之相资,因以垂戒云。’” 黄帝功成而不居,访道于幽深遇牧马童子,童子以牧马比喻治国。就此故事陈景元评论说:“马之真性,龁草饮水自足,民之真性,耕食织衣自足,更无他事。乘日之车,谓乘日新之道,随化而不滞。再问不答,示以不言之教也。今之牧马者,不知鞭策之为害,字民者昧乎法令之生奸,乃谓马难调而民难治,两失之矣。” 牧马者不知按照马之真性调控,牧民者不懂民之真性施治,反而说是马难调、民难治,难怪其失败。陈景元得出结论:“苟有为有欲而望致民于富寿之域,吾未见其可也。” “夫世俗因学为政,制度严明,立法苛急,矜持有为,故民不聊生。” “夫世有诚心行其事者,有伪意而随之者;诚心则治,伪意则乱;治则自然,乱则有为也。” 有为有欲则乱,无为无事则治,此老子垂教治天下太平之法:“有为之君,用政教为治者,民虽不滥而凋弊日深,迹用既彰,安能长久也。霸王之君,以奇谋用兵者,国虽不倾而祸乱日积,怨望既多,安能永固也。夫有道之君,将欲取天下之心,为可大可久之业者,莫若无事。故第四十八章云:‘取天下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此老氏垂教治天下太平之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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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静自然

清静又称为“雌静”,“雌静”乃自然之妙用,治身治国者皆当以雌静自守:“大人量包宇宙,气含阴阳,所为雌静,则生死王衰不入于胸中,雌静者自然之妙用也。此戒治身治国者,当以雌静自守。” 治身治国者只要坚守“雌静”,阴阳不能移,寒暑不能变,兴废无常变成“历数之常”,盖因“雌静”乃自然之妙用。无论治身治国,躁强犯物性,为死本,清静全物真,为生根:“躁为死本,静为生根者,以况君王躁强则拒敌饰非,犯物之性,以致家国凋敝,是谓躁强则寂然而寒薄,寒薄则衰灭矣。静理则垂拱无为,全物之真,以致社稷永安,是谓静理则煦然而人和,人和则隆盛矣。” 君王以清静治理则无为,社会和谐,国家兴隆繁盛。只有清静可以持众事为天下之中正,做到治国社稷永安,治身长生久视:“夫至清者在浊而物莫能滑,至静者处动而事莫能挠,且大成、大盈、大直、大巧、大辩,则有不敝、不穷、若屈、若缺、若讷以对之,惟清惟静则可以持众事而为天下之中正也。庄子曰:‘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静必清,无劳汝形,无摇汝精,乃可长生’也。” 清静厚重为根本,躁动轻浮为枝叶,治身治国都要守道之重静:“夫草木花叶,轻脆而居标枝者,则为风霜之所零落,根本坚重而处于深下者,则物莫能伤而长存。以况治身治国,当以厚重为根本。夫龙蛇蟠屈沉静,则能变化升腾,虎豹威猛躁动,故遭射猎夭亏。以况治身者,心安静则万神和悦,故无嗜欲奔躁之患;治国者,君无为则百姓乐康,故无权臣挠乱之忧也。” 离弃了“道”之重静而行轻躁,对身体的危害不小:“君子若离道之重静,以行轻躁,其于身患岂为细哉!”因此之故,“至人君子常憺怕其心,不以纷华荣观为美,无为宴安超然,远寄遗其骄侈,此亦守重静之旨也。” 对于人君来说,去躁动而守重静尤其重要,这不仅关系身体健康长寿,而且连结大宝之位得失:“为万乘之尊,处大宝之位,岂可不守重静,轻身纵欲哉?”“人君不守无为清静,躁动扰民,则失其君位而丧其天和矣。”

人君治身治国因任自然也是题中之义:“古之善为道治身化民者,自修胸中之诚,使道洽于物而治名不彰,物任其能而亲誉莫间也。不欲其教令,使物欣欣悴悴而智诈萌生,将以导斯民于质朴而复自然也。” 这里解释老子所谓“愚民”的含义,就是教化引导百姓回归质朴自然的本性,民复其本性则有“自然之治”的效果。陈景元身国同治的生命政治学建立在对人性的分析上:“人生而静,天之性也,圣人以不欲不学为教者,以佐万物之自然,使各遂其性而不敢造为异端,恐失其大本也。” 人的天性清静,天性质朴,圣人之治顺其自然,各遂其性。实际上,百姓心中的欲望,常想安其生而遂其性,圣人满足其要求,以百姓心为心:“圣人体道虚心,物感斯应,感既不一,故应无常心。然百姓之心,常欲安其生而遂其性,圣人使人人得其所欲者,岂非以百姓心为心乎?” 圣人之治不违人性,顺人性为化,天下无有不善:“夫百姓有好善之心者,圣人不违其性,应之以善。其性本善者,圣人固以上善辅之,使必成其善。苟有不善之心,圣人亦以善待之,感上善之德而自迁其心为善矣。则天下无有不善者,此乃圣人顺物性为化,终不役物使从己也。” 圣人之治不夺百姓之志,能够顺任人之性情,天下无有不信:“夫百姓有好信之诚者,圣人不夺其志,应之以信,其信确然者,圣人固以大信辅之,使必成其信。苟有不诚其信者,圣人亦以信待之,而不信者感大信之德而自发其诚为信矣。则天下无有不信者,此乃圣人能任物情,非爱利之使为也。” 圣人之治不逆百姓之情,百姓为圣德感化,各遂其能,效圣人自然之法,而圣人抚念百姓如赤子:“圣人以无为德化,不逆万物之情,故百姓被其圣德而各遂其能。明者为眂,聪者为听,皆倾注其耳目以效圣人自然之法,而圣人冕旒垂目、黈纩塞耳,不劳身于聪明,不察物于幽隐,抚念苍生,皆如赤子,故曰孩之。” 古代人君,心虚澹而冥自然,随顺百姓之性,认同百姓之欲,故能无往不可,治化天下:“古之人君在天下也,虽治迹忧勤同乎民事,而心常虚澹,冥乎自然,故能体化合变,无往不可,磅礴万物以为一,而无物不然,为天下之民浑其心而同其欲,顺其性而同其化,孰弊弊焉劳神苦思,以事为事,然后能乎?” 圣人修身治国,如道之生物,任其自成,如德之养物,不禁其性,此乃圣人的“玄德”,这种“玄德”表面与物相违,实质上其理与民相同,同为自然境界:“修身治国……即如道之生物,不塞其原,任其自成而已。德之养物,不禁其性,全其素分而已。万物卓尔独生,圣人岂有乎哉?群类各自营为,圣人何恃乎哉?物自长养,圣人安所主宰乎哉?斯乃忘功忘物,洞入冥极,是谓玄德也。” “夫圣人之玄德,深不可知,远不可窥,然观其迹似与物违戾,究其理则与民同归,然后入于自然之境而无所不然者,谓之大顺矣。” 自然境界符合天道,天道高明,而人的认识近蔽,以之取代高明天道,必定失去自然之治:“夫天道高明,人识近蔽,用近蔽之人,代高明之天,以致物理缪误而失自然之治矣。” 正是因为如此:“王者当法象二仪,取则至道,天下自然治矣。……将因无为,与道同体,其所任物,咸归自然,谓王者法天地则至道也。” 至道即天道,天道自然,圣人修身治国“咸归自然”。有道之君守清静,任自然,不贪财,不哀乐生死,不荣丑穷达,无祸无福:“夫祸藏福中,有福而憍矜则祸至;福隐祸内,有祸而戒慎则福来。此世之必然也。故有道之君守之以清静,任之以自然,不利货财,不近贵富,不乐寿,不哀夭,不荣通,不丑穷,如是则祸福倚伏于何而有哉?”

爱民无私

为何必须爱民?陈景元回答:“就国求之,则有士农工商万民之号,无有名为国者,合之则为国矣。忽群材,舆何以成?弃万民,国何以存?此重戒侯王令爱民也。” 因为国由民构成,无民则无国,故侯王治理国家一定要爱民。侯王爱民当谦逊而不以贵高自恃:“王者贯三才而为主,统万物而有之,当谦以自牧,寄托群才也,言王侯无以贵高自恃,若恃之则失清静之化,百官失职,万民不归,致蟨败之虞、颠仆之祸。” 道理很简单,侯王自恃高贵,就会失清静之化,导致“万民不归”,治国失败。侯王爱民应不扰动民:“夫治万乘之国,若烹肤寸之鲜,调其水火使其自熟则全;若挠之则鱼伤,鱼伤则糜烂矣。善治民者,和其政教使之自得则安,若扰之则民伤,民伤则溃乱矣。” 扰动民则民伤,民伤则国乱。侯王爱民应节俭民财,重积德茂养百姓,百姓富则天下向慕,社稷长久:“夫节俭民财,爱啬精神,以奉上帝,是一德也。又能早服从于道,使人悦神和,故曰重积德。”“有国之母谓重积德也,德可以茂养百姓,百姓丰厚,则社稷福祚可以长久矣。”“夫重积德之士,可以临御百姓,四方向慕,无有不克伏者也。” 反之,国君聚敛民财无已,夺民时,好淫巧,忘民事,废本业,民力殚竭,此非圣人之道:“夫入其国,其政教可知也:观朝阙甚修除,墙宇甚雕峻,则知国君好土木之功,多游嬉之娱矣。观田野甚荒芜,农事失耕治,则知国君好力役、夺民时矣。观仓禀甚空虚,农夫多殍饿,则知国君好末作废本业矣。观衣服多文采、质丧而贵华,则知国君好淫巧、蠹女工矣。观佩带皆利剑,刚强而竞鬬,则知国君好武勇、生国患矣。观饮食常厌饫烹肥而击鲜,则知国君好醉饱、忘民事矣。观资货常有余,务多藏珍异,则知国君好聚敛、困民财矣。仲尼曰:‘百姓不足,君孰与足。’若聚敛无已,民力殚竭,非圣人之道也。” 赋敛重使民贫,民贫国也穷,国本动摇,故侯王爱民应以民为国本:“夫民者,国之本也,政令烦则赋敛重,民贫乏则国本弊,是以君待民而食,上资下而立,君税取多则上下同饥,剥下盈上则君人俱弊。” 民贫穷枯竭的原因,还在于政教之苛察:“不穷其民,故无逸民,不穷其马,故无逸马,马之蹶败,由策御之过分,民之知竭,由政教之苛察” “夫政令烦苛,赋敛重大,而民亡本业,亡业则触法犯禁,轻就死地,以其各求养生之具太厚,致有蹈水火而不惧,逆白刃而不惊者,故曰是以轻死。” 政令繁琐苛察,赋敛重大,剥夺民生需求,违背民之常性,使民不聊生,官逼民反,挺而走险:“夫人生而静天之性,乐生恶死人之常,耕而食,织而衣,安其居,乐其业,养生葬死,此世之常礼也。夫民存常性,官守常法,而无枉滥,皆得其死。民生死得常,则何畏之有?逮德下衰,不能无为,禁网繁密,民不聊生,盗窃为非,欺绐生乱,小恐惴惴而怀惊,大恐缦缦而忘死,如何刑法滋深,主司暴酷,更以大辟族诛之令恐惧良民哉?” 法令滋彰,使民常畏死,反使得顺化之民生奸诈之心,祸乱大作:“人之自然也,含餔而熙乎憺怕,鼓腹而游乎混茫,而不知老之将至,此顺化之民也。今乃法令滋彰,动入死地,是使民常畏死也。民畏死则偷安其生,而兴奇变奸诈之心,以矫其法令,奸诈生而祸乱作”。 《道德经》所谓:“朝甚除,田甚芜,食甚虚,服文采,带利剑,厌饮食,财货有余。是谓盗夸,非道也哉!”在陈景元眼中,这些全是背离了“道”玩弄权术阴取民,亦即盗取民,且自吹自擂:“上之七事,皆用权术非理而阴取民也,故曰盗,既为盗矣,犹自夸大,故曰盗夸而非道也”。

总之,有德之君爱民治国,重积德,厚养民,不敛民财,不扰民,以民为国本,归根结底就在于无为无欲,清静自然:“积德之君,其治人事天、厚国养民者,植根于无为,固蒂于清静,社稷延远,故谓之长生,临御常照,故谓之久视。” 身国同治,长生久视。能施行清静无为,就能做到爱民治国。“旧说曰:治国者爱民如子,临政不可苛虐,赋役不可伤性,务农简事,使民各遂其业而安其生,斯无为之化也。今解曰:人君欲爱养万民,令不伤天性,治国务农,使无繁细,当能清静无为,即是爱民治国之术也。”
爱民治国没有自私之心,王者之治,应当效法天地无私至公:“夫王者守雌静则与阴同德,所载无私,是法地也。又不可守地不变,将运刚健,则与阳同波,所覆至公,是法天也。” 无私至公才能长久,反而能够成就其私:“天地生育万物,而圣人外己全民,皆不以仁恩自恃,岂有自私之心乎?实无私也。无私故能长能久,以其长久,故知能成其私者也。” 有私即有为,有私即陷于绝境:“生而有为,动之死地,为有私故,劝之从公,背公者必以私死,其死岂无由哉?” 圣人无为故均养无私,深受百姓拥戴,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圣人无为,身在庙堂,而心游姑射,法天地之覆载,而均养无私,大有处谦而不敢为天下先,其百姓欣戴而不重,乐推而不厌,故身先也。又能忘功忘名,外身寡欲,其天下爱之如父母,神明佑之若赤子,故身存也。”  不能均养无私,却损不足以奉有余,自私自利为奸,君病民伤:“夫天地之养人,君民无二,今则损不足以奉有余,逆理也。人神与天神同其至公,自许谓自与之私,是所谓奸也,民从君化,君病则民伤,故劳之。” 君有私之病,民受私之伤,究其根源,在上不在下,因为“民从君化”。 人君当法天道抑强扶弱,损有利无,公平施物:“《易》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阳主升,阴主降,阳升极天则降,阴降极地则升,此抑高举下张弓之象也。天道盈虚,一章七闰,损日之有余,补月之不足。日月寒暑,一往一来,则岁功成矣。人君当法天道,抑强扶弱,损有利无,故举亏盈益谦,欲令称物平施尔。” “问曰:谁能同天道下济以恤于人,减损有余之爵录,以奉天下孤寒不足之人乎?答曰:唯有道之士、圣君哲人乃能然也。” 呼应天道则公,人神与天神,绝不容私:“应天则公,自圣则私,神岂容私哉?天道佑善,胜果在此矣。” 天道佑公,因为公是善,私为恶。公而不党,以法治物,唯执法而行:“党则不公,私则不明,无心则主不在己,以法治物则事无疑贰,故忘知而无择,唯执法而行,天地无全功,圣人无全能,物有可有不可者,故有治法存焉,若舍法而用选施教,则事不周,理不至矣。道总包而无遗,有自然之法也。” “以法拣炼物之精粗,以扶天下之道理,用法虽非善,犹愈于无法,无法则道理不立,乱莫甚焉。” 以法治理虽说有不完善之处,但总比没有“治法”好,没有“治法”,道理不立,天下大乱。知常道者,无所不包容,有包容乃公,胸怀坦荡乃公,至公无私,天下向往归心:“夫知常道者,应用万物,善救无弃,而无所不包容也。包容动植,于己无私,则襟怀荡然而至公矣。至公无私,则德用周普,天下无不归往者矣。” 以上是陈景元对爱民无私的言说,从中可以发现,“爱民无私”与“清静无为”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治身治国方略,没有“清静无为”,也就没有“爱民无私”,反之亦然。

简易无知

“大道”无为清静,至公无私,而实行“道”的人君以“简易”办事,便引导百姓进入“清静之域”,假如行政施为繁琐,便引导百姓走向“贪浊”,这就不符合“简易之道”,在政治上是令人生畏的:“大道者,无为清静、至公至直之道也。然而行道者必有所施为,施为简易,则导民于清静之域,施为烦挠,则引民于贪浊,独有所施为是可畏,畏其不合于古道也。” 人君不行“简易之道”,就意味着征收百姓沉重的赋敛:“政令烦则赋敛重”。 “政令烦苛,赋敛重大”。 这是“有为”所导致的:“有为则政烦,无为则简易,易则易从,烦则难治。”  “有为”带来的繁琐政治,使得天下难以治理,只有以“无为简易”施政,才是国家的福音:“夫人君任用淳德之士治国者,则必以无为简易为事,致民安静,是国之福也。” 因此之故,圣人施政无为无事,简便易知:“圣人不为难大之事,而无为无事,易简易知,故能成其可大可久之业也。” 老子所谓无为无事、不出户知天下、行不言之教等都属于“简易之道”,言简意赅,容易操作:“经曰:‘为无为,事无事。’又曰:‘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又曰:‘行不言之教。’并是无为分内简易之道,言则不繁,行则不劳,是易知是行也。” 无为而治实行不言之教,实行德化,简便易行:“不言之教,煖然似春,镇以无名之朴,而使人自化,德化有序,人安其居,其道简易,无所施为”。  可惜这一“南面之至术”的“简易之道”,天下很少有人能做到:“故知清静简易之道,诚南面之至术,天下稀及之也。”

人君治身治国都行清静简易之道,而要把自己清静简易之道的政治“智慧”传达给天下百姓明白,那就莫如常守“无知”。“旧说曰:……治身者虽有慧照之心,聪明通达,若无见闻。治国者,其德明白如日月之照,四达海内,当塞聪蔽明,能如无知,使天下百姓日用不知,是谓有道。今解曰:欲得智慧明白四达天下者,先须收视反听,常守无知,即是明白四达之原也。” “无知”要求人君在治理天下时,去掉“功用陈迹之圣”,放弃“揣摩纵横之智”,由此“祸乱不作”:“智者谓权变谋虑揣摩纵横之智,弃之者欲归于无为也。经曰‘以智治国国之贼。’夫不显功用陈迹之圣,不用揣摩纵横之智,则奸宄不生、祸乱不作,民如童蒙”。  用权变谋虑揣摩纵横之智治身治国,结果毫无疑问是亡身亡国,“无知”不用智治身治国,泽民福国:“夫用智者,害政蠹民,为国之贼,以致亡身丧家,是以为不用智者楷模法式也。夫不用智者,德政泽民,为国之福,以致荣乡显族,是亦为用智者之楷模法式也。” 以智治国的表现形式即是“修崇礼教”,实乃“国之贼”。礼教繁琐引发动乱,多变之智生出奸诈,远不如“无知”,藏识藏智,返回朴实无华:“夫修崇礼教者,智也。智为先见,故曰前识。识既先物,安能忘怀,故以智治国国之贼,岂非道之华而愚之始乎?若乃藏识藏智,何思何虑,则反其质素矣。礼烦则乱,智变则诈,必然之理也。” 以先圣治天下之道反观当今,若天下之民皆如童蒙,无欲无知,先圣之道德明白遍达天下:“以先圣治天下之道反观吾天下之民,若吾天下之民能无欲无知,则其德乃普矣。” 圣人“无知”,在于其“守自然而不学”,世俗之智,丢失真性,务求外学:“世俗损天真以务外学,而失分内之真性,圣人守自然而不学,保分内之天和”。 可见,“无知”的人性论基础在于坚守自身本来面目的“真性”、“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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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和谦下

以“和”为贵,这是《道德经》坚定不移的政治主张。陈景元怎样以“和”解释其理想境界的治身?“旧说曰:……夫人卓然独化,禀自然冲和妙气,气降形生,自无染杂。若乃专任冲妙,知见都忘,气自纯和,形自柔弱,不为众恶所害,是得婴儿之全和也。此教人养气也。今解曰:能如婴儿乎者,言人欲专气致柔之术,当如婴儿纯和,若能如婴儿纯和,即是专气致柔之术也。” 人禀自然冲和妙气降生,若能如婴儿一般纯和,就是治身的专气致柔之术。治身者使其形体守住太和纯一之气,令无离散,可以长生不老:“魂为阳精,魄为阴灵,阳精喜动游,故仙书有拘留之术,阴灵喜浮惑,故仙书有制伏之法。使其形体常乘载阳精阴灵,抱守太和纯一之气,令无散离,永保长年矣。” 陈景元怎样以“和”解释其理想主义的治国?“静理则垂拱无为,全物之真,以致社稷永安,是谓静理则煦然而人和,人和则隆盛矣。” 政治实现“人和”,仍是与清静无为脱离不了关系,与保持人的本真之性脱离不了关系,而“人和”才有国家治理的兴隆旺盛。政治以“和”为贵,就是运用“道”的原理,因为“虚极之道,以冲和为用,其所施用,无乎不可。在光则能和,与光而不别,在尘则能同,与尘而不异,应物则混于光尘,归根则湛然不染”。 “和气”以“冲虚”状态而存在,道以“冲虚”为用,亦即是以“和气”为用,王者得冲虚之用而不盈满,执中用和以治天下:“道以冲虚为用。夫和气冲虚,故为通用:王者得冲虚之用,故万乘遗其富;匹夫得冲虚之用,故环堵忘其贫;身在庙堂之上,心同岩穴之下,躬服刍牧之陋,不异轩冕之华,此深得冲虚之用而不盈满也。……中者所用在于和也,或者不敢建言其道也。” 无论治身治国,若存道冲和,化解仇恨情结:“纷,河上公作忿,曰结恨也,谓阴贼瞋恚,忿恨牢结,若存道冲和,乃涣然冰释也。”  以道之“冲和”化解了心中牢结的阴恨,治身健康长寿,治国长治久安。

《道德经》讲“谦下”主要是针对如何处理大国与小国的关系展开,陈景元的注解顺着这一理路进行:“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大国所以能为诸国帝者,以其谦下之,故天下士民之所交会也。”“夫天下之所交牝者,以其大国善守雌牝柔静之德,故能摄伏天下雄壮之国,使其归己,盖以至静谦下不贪之所致也。” 对于大国来说:“大国居于大而忘其大,故无小而不摄,在上而谦下,不以威武为用,故邻国柔服,咸为臣妾,是能取小国之欢心也。”对于小国来说:“小国居于小而忘其小,故无大而不统,处下而恭谨,不以慢傲为事,故邻国抚恤皆欲援助,是能取大国之威权也。” 大国之君修身以下小国,并非兼并小国,只不过执谦下之义以为常道:“夫大国之君,崇谦卑,尊礼法,修身以下小国者,岂有越分贪欲之心,兼并畜聚小国之人哉?但执谦尊之义以为常道也。”小国之君修身而下大国,也只是守其常德:“夫小国之君,存忠顺、遵制度,修身而下大国者,非有过分贪欲之心,泛入矫事于大国之人哉?惟恃自全之志,而守其常德也。”小国与大国,安分守己,互不侵扰;尤其大国谦下更为重要,这样兢兢业业才能可大可久,以致天下之交:“夫小大止足,各当其分,互有所持,不相侵扰,所谓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音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然而小国柔服,礼之常也;大国谦下,诚亦曲全宜为下者,劝励之深,使可大可久,而兢兢业业所以致天下之交也。” 除了论及如何处理大国与小国的关系,陈景元还以治身作解释:“旧说曰:……五运终始历数之变,兴废不常,唯圣人知天命,常守雌静,则不为变动所倾,故永亨元吉也。或以治身论者,天门谓鼻口也,开阖谓喘息呼吸也,言人雌静柔和,则气息深远,緜緜微妙,致其精神恬然自在无为也。今解曰:天门开阖休王者,乃历数之常,唯能雌静谦下,故阴阳不能移,寒暑不能变也。”  以治国作解释:“有道之君,群生就之如日、望之如云,推崇为主而无厌倦,以其谦撝之德所致也。”有道之君谦下,故广泛赢得民心。圣人以谦下为美德,天下乐推而不厌,后其身而为天下所先上:“谦之为德,卑以自牧,故江海以谦为德而为百谷所归往,圣人以谦为德而为天下所先上。夫圣人岂欲先上哉?天下乐推而不厌耳。” 人君谦下雌静,民之从化如风靡草:“夫人君之谦下雌静,不矜尚己之贤能,则民之从化如风靡草,柔逊是守,何有争乎?” 既如此,谁又能与之争夺天下呢?

道治

无欲无为,清静自然,爱民无私,简易无知,中和谦下,说到底就是“道治”。“道”为天下所系,百王之师:“天下君子所系,言道为百王师”。 人君以“道”治身治国,无所穷极:“夫道怳惚不定,谓其无邪,惚然自无形之中,怳尔变其气象,将为万物之朕兆也;谓其有邪,怳然自有象之初,惚尔而化归于无有也。然而至无之中有神物焉,神物者阴阳不测妙、万物以为言者也,千变万化,无所穷极,经营天地,造成化阴阳,因气立质,而为万类治身治国,炼粗入妙,未有不由神物者也。” 从修道于身出发,一直到修道于天下,各自收到相应的效果:“近修诸身而远及天下也。夫修道于身者,心闲性淡,爱气养神,少私寡欲,益寿延年,乃为真人矣。修道于家者,父慈子孝,兄友弟顺,夫信妻贤,九族和睦,庆流来世矣。修道于乡者,尊老抚幼,教诲愚鄙,百姓和集,上下信向,其德久长矣。修道于国者,礼乐自兴,百官称职,祸乱不生,万宝丰熟,则物充实矣。修道于天下者,不言而化,不教而治,平易无为,和一大通,比屋可封,化被异域而德施周矣。” 善于以道治身治国者,先加固根本,然后经营枝叶:“善以道立身植国者,先固其根本,而后营其标枝,故根深枝茂则不要倾拔也。”善于以道拥抱民众者,百姓不会脱离他;善于以道抱元守一者,精神不会脱失他:“善以道怀抱民者,百姓归附而不脱离,善以道抱元守一者,精神完全而不脱失。” 人君要牢记,得道则存,失道则亡:“水离土则散,影离人则灭,物去物则空,人失道则亡,唯善审者几乎全。” 正因为如此,人君不能不实行“道治”。

“道治”高声呼唤无为无事、率性清廉、禀气耿直、方正其身、明慧鉴照、以文德道义服人的有道之君:“祸福倚伏,岂无正邪!在乎有道之君无为无事、忘形忘物而后正耳。若有心为正,其正必复为奇,有心为善,其善必复为妖矣。”“夫百姓之心,其心不一,有道之君,用心若鉴,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也。”“有道之君,方正其身,俾物自悟,不以己之方正断割于物,使物从之而失其性也。” “有道之君,率性清廉,使物自化,不以己之洁扬彼之汙,但使物知劝而洗除秽浊耳。”“有道之君,禀气耿直,自任不曲,而不以己之直意申肆激拂于物,亦犹大直若屈也。”“有道之君,明慧鉴照,复能葆蔽隐晦,不以己之强智爚耀于物,使之殂丧也。” “夫有道之君,纵有凶暴之寇,妄动而来,我则告之以文德,示之以义兵,彼必闻义而退,自然无敌”。 “道治”大力呼唤“无所积”、以道济天下的圣人,内演道德以为人,外分财利以与贫:“圣人道济天下,不蕴德以自高,积而能散,不蓄财以自润,既不滞功于外,亦不聚智于内,二者俱通,故曰不积。庄子曰:‘天道运而无所积,故万物成;帝道运而无所积,故天下归;圣道运而无所积,故海内服。’夫圣人所以不积者,演道德以为人,人受其益而圣德愈明,如鉴照人,不藏好恶,而鉴之明未尝少减,此喻内智也。分财利以与贫,贫受其赐而财愈多,如井任汲,普蒙利润而井泉清澈不竭,此况外功也。” 圣人所作所为顺理,不与物争利,只不过是效法天道而已:“夫圣人之道,在所施为也,所为顺理,不与物争者,是以法天道而然也。” 而圣人与天道合一,可以应物无穷:“遇此冲妙之道者,与天为一,应物无穷”。

陈景元解释老子“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说:“古道者,无形无名,天地之原、万物之宗也。即视不见、听不闻之道也。老氏使其治身治世者,执持上古无为自然之道,制御即今有为烦挠之俗,归乎淳风,复乎太始,使各正性命,不迁其德,是谓知道之纲纪也。” “道之纲纪”是要治身治国者用“上古无为自然之道”,制御当今有为之俗,回归淳朴之风,复于性命的本分。而正因为:“道之怳惚窈冥,常在不去,故能应变为治,清静无为,度阅万物之迁移,未有不资禀于道者”。 “夫道无为自然也,虽秋毫之小而尚由之,况天下乎?今若不由其无为自然,而恃其果敢,将欲力取天下大器,而自纵有为者,非徒失道,吾必见其不得死已。” “道”之本身即是“无为自然”,有为者失道不得其死。“大道即太古无为之道。废,犹隐也,又陵替不行也。人心不淳,则大道隐废,至德不行也。” 无为大道被废隐,至德不行的缘故,就在于人心失去了淳朴。“道之在天下,无所不徧,上则清都紫府,下则瓦甓稊稗,顺之则昌,逆之则亡。侯王能守清静无为,则上感和气,下得民心,本末相洽,无不被其泽矣。” 清静无为之“道”遍布天下,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夫世之材器,有明可以役其眂,有聪可以役其听,有心可以役其志,有勇可以役其力,有辩可以役其词,有巧可以役其事,此诸有名,皆无为者之所役使。唯道朴无名,故天下莫敢臣。夫侯王若能执守无为之本,恍然在上,窅然虚怀,则外物不能累其真,嗜欲不能滑其神,万物将自宾,四民无不服矣。” 无为之道是“本”,执其本而用之,百姓无不服从。“夫道之常也,湛然不动,故曰无为;应物而动,物皆自用,故曰无不为。侯王若能常以虚为心,以无为身,持守而不挠者,万物将自从其化也。经曰:‘我无为而民自化。’”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持守“道”,民将自从其化。“道本无迹,假淳朴以为言,而滞迹之流,执淳朴之有而为后世之弊,圣人忧其弊之不救,亦将不欲,存此无名之朴,则天下俛然自定,入于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也。” 圣人无欲,存无名之朴,天下自定,进入道常无为而无不为的崇高境界。无为得道则贵,失道则贱:“又问无为,无为知其得道则贵,失道则贱,守之则约,舒之则散,此道之数也。” 道治即无为,无为即道治:“道失而后有仁,德失而后有义,仁义崇而民性迁,则伪生矣。” “道不足则用法,法不足则用术,术不足则用权,权不足则用势,势不足则反权,权反术,术反法,法反道,道则无为而自化也。” “物物自名,非道强名之,物物自为,非道强为之,道无所为故能无不为也。” 道治的内涵结合了儒家伦理与道家的“道德”,是儒道联姻的产儿:“以先圣治身之道反观身心,若吾身心能体合于道,则其德乃真矣。以先圣治家之道反观吾家人,若吾家人能睦于亲,则其德有余矣。以先圣治乡之道反观吾乡党,若吾乡党能信于友,则其德乃长矣。以先圣治国之道反观吾国民,若吾国民能遂其生,则其德乃丰矣。以先圣治天下之道反观吾天下之民,若吾天下之民能无欲无知,则其德乃普矣。” 道治的最高境界是:“不以身假物,力行以率物,凡无益于天下者不为之,外以不争和调物情,内以寡欲节抑己性,事有精粗不同,但去其非理者而为之,斯治道之极也。”

由上述分析,我们得出如下结论:无欲无为,清静自然,爱民无私,简易无知,中和谦下,道治,这都是构成陈景元生命政治学系统的主要环节,它们环环相扣,互相交叉,互为因果关系,缺一不可,最终归结为以“道”治身治国。盖因“道”之特性、“道”之运用就表现在无欲无为、清静自然、爱民无私、简易无知、中和谦下的政治运作中。
陈景元这一套身国同治的生命政治学是其原创吗?非也,乃是继承了自严君平《老子指归》、《老子河上公注》、《太平经》、葛洪《抱朴子内篇》、杜光庭《道德真经广圣义》以来的道家、道教传统。

严君平《老子指归》卷三论及以“无为”治身治国:“夫立则遗其身,坐则忘其心。淡如赤子,泊如无形。不视不听,不为不言,变化消息,动静无常。与道俯仰,与德浮沉,与神合体,与和屈伸。不贱为物,不贵为人,与王侯异利,与万性殊患。死生为一,故不别存亡。此治身之无为也。……尊天敬地,不敢忘先。修身正法,去己任人。审实定名,顺物和神。参伍左右,前后相连。随时循理,曲因其当。万物并作,归之自然。此治国之无为也。” 卷二指出,得道之主,知足养生,身存名荣,天下大治:“得道之主,建心于足,游志于止,辞威让势,孤特独处。捐弃万物,唯神是秉,身存名荣,久而不殆。天下归之,无有不制。” 懂得以知足治身,便懂得以知足治国,是以“天下归之”。

《老子河上公注》说:“圣人治国与治身。”“人君不重则不尊,治身不重则失神。”“人君不静则失威,治身不静则身危。”“治国烦则下乱,治身烦则精散。” 这都是把治国与治身相提并论,认为治国的原理与治身的原理是相通的。二者相通的桥梁就在于“道”:“用道治国则国富民昌,治身则寿命延长,无有既尽之时也。”“法道无为,治身则有益于精神,治国则有益于万民。”“无为之治,治身治国也。” 用无为之道治国治身的效果极佳。无为之道即是“常道”,所以又说 :“常道当以无为养神,无事安民。” 所谓“常道”包括两方面内容,即“养神”的治身之道和“安民”的治国之道。

《太平经》认为:“端神靖身,乃治之本也,寿之征也。无为之事,从是兴也。先学其身,以知吉凶。是故贤圣明者,但学其身,不学他人,深思道意,故能太平也”。 可见“靖身”是治国之根本,而“靖身”亦即治身的原则是“无为”,故首先学会以“无为”修炼身体,通晓“道意”,推而广之于治天下,天下即可太平。在这里,懂得“自然无为”的治身之道是十分关键的。《道藏目录》卷四评论《太平经》说:“皆以修身养性,保精爱神,内则治身长生,外则治国太平,消灾治疾”。 的确如此,《太平经》将其神仙长生的生命哲学原理扩充到政治的运作上,主张治身之道与治国之道有同一性,能够“治身长生”之人,就能够“治国太平”。

葛洪也主张“身国同治”,治身身长寿,治国国太平。《抱朴子内篇•地真》说:“一人之身,一国之象也。胸腹之位,犹宫室也。四肢之列,犹郊境也。骨节之分,犹百官也。神犹君也,血犹臣也,气犹民也。故知治身,则能治国也。夫爱其民所以安其国,养其气所以全其身。民散则国亡,气竭即身死”。 这是以人的身体结构比喻国家之象,以血喻臣,以气喻民,以养气比喻爱民,知道如何调治自己的身体,便懂得怎样治国。他阐述“道”的治身治国功能:“ 夫道者,内以治身,外以为国,能令七政遵度,二气告和,四时不失寒燠之节,风雨不为暴物之灾,玉烛表升平之征,澄醴彰德洽之符,……疫疠不流,祸乱不作,堑垒不设,干戈不用,不议而当,不约而信,不结而固,不谋而成,不赏而劝,不罚而肃,不求而得,不禁而止,处上而人不以为重,居前而人不以为患,号未发而风移,令未施而俗易,此盖道之治世也。”  在一般人眼里,长生之道不过是“小道耳”,“不足算”,但在葛洪看来,“道”所起的作用,“岂唯养生之事而已”,同样可以“为国”,可以“治世”。“道”的这种“内以治身,外以为国”的内外两种功能,都按照“无为而化美”的规则运行,使岁时有序,天下升平,“祸乱不作”,人民身体安康,“疫疠不流”。因此,对于道的这两种功能,“长才者兼而修之”,“内宝养生之道,外则和光于世,治身而身长修,治国而国太平”。 葛洪强调,必须把治身放在先于治国的地位,他的理由是:“凡人之所汲汲者,势利嗜欲也。苟我身之不全,虽高官重权,金玉成山,妍艳万计,非我有也。是以上士先营长生之事,长生定可以任意。” 这是针对俗人嗜欲心理,从功利角度说明治身与治国的先后缓急。葛洪的生命政治学同样是首先解决人的生命存在问题,以此作为出发点,由内向外,推而广之,处理社会政治问题。

杜光庭“身国同治”的生命政治学思想主要见于其代表作《道德真经广圣义》,该书发挥唐玄宗注疏《道德经》的“圣义”。按书中记载,唐玄宗曾经下令说:“《道德》五千,实惟家教,理国则致乎平泰,修身则契乎长生,包万法以无伦,冠六经而首出。宜升《道德经》居九经之首,在《周易》之上。以《道德》、《周易》、《庄子》为三玄之学。” 唐玄宗对《道德经》要旨的理解也是:“《道德》生畜之源,罔不尽此,而其要在乎理身理国。” 由此可以看出,唐玄宗注疏《道德经》的主线是“理国则致乎平泰,修身则契乎长生”的“理身理国”之道,换言之,他是把“身国同治”作为要旨来解释《道德经》,而且把《道德经》放在“九经之首”,以示其养生治国的不可逾越的重心地位。“身国同治”,实乃唐玄宗注疏《道德经》“圣义”的核心内容。杜光庭正是循着唐玄宗的这样一种理路来推广“圣义”,并且总结了汉代以来道教讲“身国同治”的生命政治学理念,将其发扬光大。杜光庭认为身体是治国的出发点:“道之行也,先诸身而后诸物,故曰:未闻身理而国乱,身乱而国理也。所以身修于内,物应于外,德发乎近,及乎远。一夫感应,尚犹若此,况于帝王乎?” 为何说“未闻身理而国乱,身乱而国理”?那是因为把身体理顺有一整套规则,把这些规则由近及远,发乎身体及乎国家,自然不会出现“身理而国乱”的状况。身体与政治的“类比式”联系,使得身体与国家可以互设比喻,用杜光庭的话语来讲即:国犹身也;身犹国也。身体与国家的互设比喻,使内在的养生与外在的治国统合为一体。

从这些引述的观点可以看出,陈景元是站在前人的肩上以“身国同治”为要旨注解《道德经》的,既有继承,也有所发展,把道教传统主张的“理身理国”之道进一步系统化、完善化,为我们留下值得思考的理论话题。他的《老子注》屡屡征引严君平《老子指归》、《老子河上公注》、唐玄宗注疏《道德经》及杜光庭《道德真经广圣义》,也表明他十分重视前人的思想成果,且能借题发挥,推陈出新,在道教“身国同治”的生命政治学形成过程中作出了自己的理论贡献。道教生命政治学主张治天下不应当扰民困民,不能够不切实际的好大喜功,而应该顺其自然,清静无为,无欲自化,并劝皇帝节欲养生,自然无为,获得长寿,将此养生之方推广于治理国家,才能长治久安,稳坐天下。在中国古代政治体制中,皇帝私欲膨胀,急功近利,横征暴敛,劳民伤财,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如何对皇帝膨胀的私欲加以抑制,使其爱惜民力,避免实行苛政,这是中国古代思想家们一直试图解决的问题。道教生命政治学可以说是从劝说帝王进行生命修炼的角度,竭尽全力追求对这一问题予以解决,从而赢得太平盛世。牟宗三先生认为:“有无限的妙用才能应付这千差万别的世界,所以道家的学问在以前叫‘帝王之学’。要做王者师,一定要学道家”;“尤其是担当大事的人需要这套学问,所以是帝王之学”。 道教的生命政治学就包含了道家“帝王之学”的内容,陈景元《老子注》的生命政治学同样如此,具有“王者师”的气象,对当今“担当大事的人”不乏启示意义。

(作者:李刚  四川大学道教与宗教文化研究所  国家“985”工程  宗教与社会研究创新基地学术带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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