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古岁月,湖南洞庭之西的沅水江畔,有一所重檐庐舍。主人白开,妻子李氏,彼此相敬如宾。二人据守祖业,男耕女织,虽不充盈,却也安贫乐道。
岁循午马,李氏分娩之前,梦见一匹骏马跨人自家户堂,次日便生一男丁,遂名“白马”。
白马豆蔻之年,沅江两岸常遭江盗匪祸。为防不测,只得各家圈砌围墙,环植荆棘,饲养家犬。且委人彻夜不眠,巡更守夜。
不料此伙歹徒,武功高强,擅长妖法。每乘江夜风雨,便弃船上岸,打家劫舍,居然呼风唤雨,飞墙走壁。众人奋力堵截,却因道路泥泞,站立不稳。眼望诸家钱物米粮,被劫至船上,即扬帆鼓风,顿失于湍浪江雾之中。
白马闻讯,谓高堂曰:“尔后倘遇雨夜,儿亦顶风而出,觅获贼船,断其舵桅,折其篙楫。”其父曰:“你若只身前往,势力单薄,恐不中矣!”白马答曰:“倘结伴而行,易露目标,亦不可取也!”彼此默默无语。
适逢一日子夜,又遇狂风陡雨,白马疾步迎风,寻遍江滩上下,悄无贼船踪迹。忽在闪电光亮之中,窥见几只蜗壳,潜于滩尾,庞若瓢盆。白马奋力上前,举足而蹴,将其踩得粉碎,才返身归往。
白马回至家院,真乃惨不忍睹:庐舍倾覆,父母双双遭受妖孽毒手,腥风扑鼻,血水横流,他顿时头晕目眩,跌倒在地……
白马含泪安葬父母,辞别父老乡亲。孤家寡人,来到桃源山玄观,长跪于道长于真足下,诉妖匪罪孽,恳请收他为徒,赐教道法。
于真曰:“道法者,自然也,并无捷径,亦靠潜心悟彻,自我磨砺。”白马伏答:“徒儿决然为民除妖,以身许道,死不足惜,况畏磨砺乎?!”
于真默运良久,便带白马至观后石洞之顶,曰:“此曾黄仙师潜心修道处。所谓悟彻天地玄机,则可道法自然,你就借此造化吧!”
白马拜谢于真,遂下石洞。但见洞口悬于沅江峭壁,洞腔固然隆穹,陈设则极简陋。除了石床石几,尚存一只漏桶,一鼎破釜。于真每日遣人送去两升米粮,并使传曰:“自行炊饮。”
白马提着水桶,下得陡崖,汲起满桶江水,攀上峭壁,来到石洞,因桶漏仅存一勺之水,何供炊煮之用?他试着将桶旋转,亦加速攀缘,却见漏桶盛水,与次俱增。至于破釜炊煮,只得拾来干柴,奋力吹火,却也将釜底溃水忽略不计。
许久之后,白马居然有所闲逸。这日,于真忽至洞内,谓白马曰:“你因根基深厚,道心极坚。故而运用漏桶,悟得‘禁法'之胚技;借助破釜,取得‘啸术'之萌功。”说着,便从袖内取出一本《禁啸经》:“为师送你此本经书,指望徒儿潜心研读,得其要领极论,求得践理合一,方可应用自如也。”
白马双手捧过《禁啸经》,虔诚拜谢。
时过数年数月,洞庭沅江之域却遭灾旱,赤地千里,禾稼一片焦灼。玄观接纳落荒逃难者日众。白马自洞中做得许多饭菜,为趁热送往观中,施济灾民,而往返不息。
是日,一蛮者,额头长着两颗肉瘤,背负囊袱,昂然闯入观中,自称落难之人,强求道观施米十囊。道长于真观其人察其言,识得本是无耻奸凶。便曰:“今年灾域甚广,观中施济甚多,何有存米十囊之丰?不过要解腹中之饥,立可人内饱餐之后,再作计较。”
此时白马携篮而过,见到此景,禀于真曰:“师父,就让徒儿款待这位仁兄吧!”
“也好!”于真扫了蛮者一眼,告白马曰:“学道之人亦应慈悲为怀,万不可意气用事!”
“是!”白马聆听于真教诲,便携篮邀蛮者进了厢房。只见蛮者摘下帽子,“呼”地一扔,帽亦固于板壁之上,他才慢条斯理,卸却背袱,稳挂于帽头之上。
白马见状,亦从篮中取出一杯茶水,置于桌上,施礼于蛮者:“请用茶!”蛮者坐于桌旁,端起茶水,仰首而饮,不觉“哗”地一声,茶未及口,却洒了一身——原来茶杯无底。
蛮者一怔:“我虽能‘禁固',他却能‘禁液'。便转怒为笑:“为兄失手,见笑,见笑……”忽而眼珠一转,笑曰:“吾这衣衫透湿,试将桌椅转到室外,也好坐着晾晒。”说毕,“唧—”地一声尖叫,桌椅自行旋走,立于观坪老樟树下,戛然而止。蛮者施礼于白马:“请上坐!”
白马一挺身子,曰:“太阳酷热,晾干衣衫,恐伤头矣!”说毕,心一意念,坪内一口偌大铸钟,腾空而起,挂于老樟劲桠,不偏不倚,荫覆桌椅。白马施礼于蛮者:“请上坐!”
“‘声啸'岂能胜于‘意啸'?”蛮者望而生畏,便顿首道:“鄙人即刻悟得,大荒之年,饥民饿殍比比,贵观施济有限,吾当回家自力。后会有期!”说着,便踉跄而退。
次日,于真问及白马:“近来观中施食日增,何来米粮济济?”白马答曰:“弟子窥得沅江彼岸石洞,亦为江盗匪孽之巢,洞内储粮甚多。每日时值午夜,贼人倾巢而出。弟子伺机凫水过江,攀至洞内,按观中所需粮物,取回足矣!”
“本民之物,还民所用,理当正道,但恐……
“但恐何事?”白马见于真欲言又止,故而问之。
于真忧心忡忡: “昨夜祖师托梦于我,沅江彼岸洞贼,均为千年蜗牛妖孽,本性不改,每每乘风而出,成群打劫,致使沅江两岸百姓惨遭蹂躏。昨日发现洞中所劫粮米钝减,其妖首直寻我观中而来,蓄意捣乱,苦于不见物证,亦畏你‘禁啸'之法,才怏怏而返。只恐日后变本加厉,祸害于民。”
白马一听,立即求道:“为了拯救江岸百姓,就派弟子前去降伏此伙妖孽,万望师父恩准。”
“不,不!”于真摇摇头:“祖师说了,牛跑顺风,马奔逆向,方可相向对峙,故曰‘风马牛不及。'”我揣测,降伏蜗牛之妖,必为属马之人。”
白马双膝跪地:“师父,徒儿本命属马,母亲生我之前,亦梦见马人户堂……”
于真急忙双手扶起白马:“如此看来,降伏蜗牛妖孽,已非徒儿莫许。这除暴安良的责任,也就只好落在你的肩上了!”白马频频点头。
当夜,一阵狂飙肆虐,忽而大雨倾盆。白马来到于真跟前,双手捧出《禁啸经》,曰:“弟子此去降妖,量必凶多吉少。特将经书奉还师父,亦望观中师徒,勿以我为念……”白马拜别于真,毅然转身,迎风搏雨,疾步而去。
白马走后,于真翻开《禁啸经》,只见书后补缀几页,亦是白马增著:“‘禁啸'二种道法,成于自然法则之升华,亦为克生理念之至极,无形胜有形,无声胜有声,唯两者并用为禁忌。然,除去贝壳类妖孽,又需‘禁'其外壳,‘啸'其躯脏,致死躯不附壳,旋即覆亡。而施法者,必损元气,亦违杀生之戒,终同临于尽……”
于真阅罢,老泪横流。他急速攀上观内高阁,却见沅江彼岸,一阵豪光闪烁,穿云裂石之后,便是夜阑人静。于真倚栏而望,直到次日‘凌晨,也不见白马返回身影。只是从此以后,洞庭沅水之域,再无妖孽匪劫之祸。
此事传至唐代,道教宗师杜光庭亦在《洞天福地记》中称曰: “第三十五洞桃源山,白马玄光之天。”
丁志林
(原载《中国道教》 2001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