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贤(崂山太清宫)
养生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中一个很重要的组成部分,它虽然不属于道教的专利,但毫无疑问,道教是将这个话题推倒了极致的中坚力量,是提倡养生的集大成者。然而道教养生号称有三千六百法门,应该从哪里入手呢?当然应该先从道理学起。“本立而道生”,养生之术是标不是本,这个本就是养生的道理、理念。简而言之,有三个原则,就是“自然养生”、“清静养生”、“以德养生”。
所谓的自然养生,就是顺应自己的本性,不加强为。比如你困倦了,就要上床睡觉,这是自然的;可是如果你明明感觉到非常困倦了,还是坚持不睡,继续加班加点、或者是娱乐,那就是不自然了。比如你饿了,就要吃饭,这是自然的;可是如果你明明很饿了,却为了减肥保持身体的美观,或者一顿吃的太饱,撑得难受,这都是违犯自然的。比如你感到很劳累了,就应该要休息,补一补元气,这是很自然的;可你明明很累了,却因为机关里还有一堆事务需要你去处理,或者公司还有一笔大生意需要你去搞定,或者不去上班就面临扣奖金、被炒鱿鱼的危险,而不得不坚持去上班,这就是违反自然了。
那么,是不是说你整天无所事事就符合自然养生之道了呢?也不是的。过于安逸也不是养生。庄子说:“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庄子·大宗师》),就是说大地既然承载了我的形体,给与了我生命,就要以我一生的劳作作为代价,使我的老年得以安逸的生活,用死亡来使我安静的休息,这是天经地义的,这是自然的。该努力的时候不努力,该休息的时候不休息,那就不自然了。所以劳逸结合才是最自然的。如果以这个标准看起来,现代的人们确实很难做到自然养生,因为我们就像滚滚洪流中的一粒水珠一样,不得不随波逐流,想停留也无法停留下来。我们的生活是被动的、我们的生命是不由自主地、这确实是非常悲哀的一件事,道教有一个非常恰当的说法,叫做“迫生”,属于被压抑的生命。道教认为“全生为上,亏生次之,死次之,迫生为下。”(《吕氏春秋·贵生》)所谓全生者,就是说人的七情六欲都能够得到适当的宣泄,该哭就哭,当笑则笑,不要压抑自己,但是要恰到好处,不能过分,这实际上就是自然养生。所谓亏生者,就是人的七情六欲不能得到恰当的宣泄,活的压抑、不快乐,就像我们今天的生活状态,总感到活的太累、太烦。所以就有人宁愿选择自杀来解脱自己。但是最可悲的尚且不是自杀,而是连自杀都做不到,想一想还有父母妻子儿女需要自己养活,连死亡的选择都由不得自己,这就叫做迫生。
中国古代隐居深山老林的道士和隐士们,生活简单自然,无所羁绊、无忧无虑、无拘无束、随心所欲、率性而为,都是精通自然养生之道的典范。我们所比较熟悉的就有陶渊明,中国田园诗歌的开山鼻祖。他曾受过天师道的道录,所以是道士、隐士和诗人三位一体的代表人物。大家读一读他的诗歌,可以说浑无半点烟火气,让人感觉到像一股清新自然的凉风扑面而来。其实即使在现代社会中,要想追求这种自然的生活状态,也不是不可能的,关键在于你能不能舍得和放弃丰厚的物欲享受,过一种自然简约的生活。
所谓的清静养生就是要做到“淡泊宁静,清心寡欲,心平气和”。当年丘处机万里西
行觐见成吉思汗,一见面就问:“真人远来,有何长生之药以资朕乎?”丘祖回答: “有卫生之道而无长生之药。”成吉思汗非常欣赏丘祖的诚实,安排他在自己的大帐中居住休息,这种待遇可以说是超规格的。其后又问为治之方,丘祖则对以敬天爱民为本;问长生久视之道,则告以清心寡欲为要。这四个字,其实是老子养生思想的精要。
《清静经》认为“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所以不能者,为心未澄,欲未遣也……众生所以不得真道者,为有妄心,既有妄心,即惊其神,既惊其神,即着万物,既着万物,即生贪求,既生贪求,即是烦恼”。也就是说,人们之所以不能清静,是因为欲念的侵扰。只有通过长期磨炼和苦心修行,逐渐减少私欲,达到常清常静的境地,才能真正步入养生的佳境。一个人暂时的心平气和容易做到,难的是一生都保持这种状态;外部环境的清静只能带给人一时的心平气和,却不能带给人永远的心平气和。道教的一切功法无不是以内心清静为基本起点,而一切功法也不过是以追求那种常清常静的心态为最终目的。“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清静经》),到了那种常清静的状态后,心性圆明,智慧通达,就能够与天地合一,就是人间活神仙了。
我们需要注意的是,以老子为教主的道教是注重现实的,他不强调禁欲,只是提倡“见素抱朴,少私寡欲(《道德经》十九章)”,其实就是要求人们尽量减少对外界事物的追求,过一种宁静淡泊的生活。人类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人总是在不满中追求满足,却永远也追求不到真正的满足。古人与今人同样有七情六欲,但相比而言,今天的人们遇到的困惑、诱惑要远远超过古人,碰到的问题也更多更复杂。针对世人在名利面前“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道德经》第二十章)”。以及人们为了追求名利甚至可以放弃个人的人格尊严甚至生命的现状,老子提出了“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失孰病(《道德经》第四十四章)”的尖锐问题,就是说,名誉与财物这两样东西同身体相比较哪一个更重要?哪一个更亲切?答案是不容置疑的,肯定是身体。老子认为“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过分贪求名利的人,必定要劳心费力,付出沉重的身心方面的代价;积敛的越多,损失的就越多,甚至连生命都不能保证,只有懂得满足和适可而止,才能够保持长久。所以老子认为,生命高于一切,他奉劝那些贪图名利的人,“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道德经》第九章)”。而天道是清静无为的,所以养生之道也应该要以身心清静为根本。
所谓的以德养生,就是通过培养自己深厚的道德修养,行善积德,济世救人,来培植自己的爱心、善心、宽容心、喜乐心等等。爱心对人来说至关重要,一个缺乏爱心、丧失爱心的人,必然是一个在心理和生理上都存在缺陷的人,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健康长寿、精神愉悦。所以,有志于长生者,必须要有一颗爱心。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里,认为“天地之大德曰生”、“上天有好生之德”。人如想健康长寿、生命愉悦,就要与天地步调一致,故道教讲究“以德养生”,孔子也认为“仁者寿”。在《孔子家语·五仪》中专门记载了孔子谈论“仁者寿”的问题。
明代的养生家吕叔简说:“仁可长寿,德可延年,养德尤养生之第一要也。”即养生最首要的是修养道德。他还进一步指出:“无价之药,不名之医,取诸身而已。”就是说最好的药物、最好的医生就来自于自身的道德修养。明代养生家石天基也说:“善养生者,当以德为主,而以调养为佐,二者并行不悖,体自健而寿命自可延年。” 《黄帝内经》则认为,良好的道德修养,可以使“嗜欲不能劳其目,淫邪不能惑其心”,这样,自然就能够“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
汉代董仲舒认为:“仁人之所以多寿者,外无贪而内清静,心平和而不失中正,取天地之美以养其身。”就是说,仁德之人之所以能够长寿,就是因为他外无贪求,内心清静,从而使心性平和不失中正之道,能够取天地精华以奉养自身。道德高尚的人必定谦退不争,不与天地争、不与万物争、不与世人争,所以天地、万物、世人都不会伤害他,所以就能够做到不忧不惧、舒适坦然;道德高尚的人必定心存善良,就会乐善好施、扶危济困,心中常存欣慰愉悦之感;道德高尚的人必定待人宽容,这是一种良好的心理品质。它不仅包含着理解和原谅,更显示着气度和胸襟、坚强和力量。一个不能宽容待人的人,其心理往往处于紧张状态,自然不能够长寿愉悦;道德高尚的人必定乐观向上,这是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和优良的心境。它可以激发人的活力和生命力,使人成为生命的强者;道德高尚的人也必定是一个旷达淡泊的人,“人到无求品自高”,有了旷达淡泊的心态,就能够“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可以使人始终处于平和的状态,保持一颗平常心、平凡心,一切不利于身心健康的因素都会在这种心境下灰飞烟灭。做到这一点,你就是想不长寿都不行。
所以,养生之道、长寿之术本来就是人人具备,不需要向外去求的。只要我们牢牢把握道教养生的这三条原则,以自然简约的心态、宁静淡泊的心境、慈善喜乐的心情去对待生活、善待生命,不去过分的追求对生命无益的事情,自然就能够健康长寿,获得生命的愉悦和安详。
(作者系山东省道教协会副会长、青岛市崂山太清宫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