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慕鹤鸣山,欲往参访,以路程遥远,未获偿愿。今年七月中旬,应邀到成都青城山古常道观讲学之后,下山小憩于建福宫。实在幸运得很,恰逢鹤鸣山迎仙阁住持张至益大师也在建福宫歇息。他是欲上山拜访青城山古常道观住持傅元夭大师的,因听说傅大师已去成都,故在此留候。我与张大师在四年前曾见过面,老友重逢,白然感到亲切。语及鹤鸣山近况,张大师兴奋地说,古宫观现正在修复中,并十分豪爽地邀我去鹤鸣山一游。这对我来说,正是久已向往的事,欣然应邀。我们乘建福宫的微型汽车,九时许便向大邑县境进发,途经温江、崇庆、怀远、大邑,十一时许进入鹤鸣山口。
张至益大师介绍说,鹤鸣山属峨山山脉,海拔九百米,为古剑南四大名山之一。鹤鸣山
以山势形状似鹤而得名;或日山藏石鹤、山栖仙鹤而得名。旅游者咸谓鹤鸣!11有山形似鹤之
美和山藏石鹤之胜。
放眼跳望,东西北三面环山若城,南向川西平原,山势确实如展翅飞翔之鹤,头伸至东西双涧合口处,如饮水状。鹤鸣山满山翠绿,古树森森,双涧绕老君山潺潺而流。这里既清幽又雄伟。《四川通志》中形容鹤鸣山说:“山形如授瓮,有石类鹤。上有二十四洞,七十二穴。东西两溪出自两腋,东南有石柱,一三面悬绝,其形如城,亦日天城。”的确,这里是名副其实的天城。
我们歇脚于迎仙阁,阁内常住有七位道友,闻张大师邀有客至,十分热情地予以接待。我们散坐于阁前蓬下,一边饮茶、一边听张大师讲述鹤鸣山的故事。张大师虽八十四岁高龄,因他久练道教动静功法、身体十分强健,精神矍拣,目明耳聪,脚腿尚能日行百里,记忆与思维都十分清晰。他说,前几年曾有道教是发祥于鹤鸣,抑或是发祥于青城山的争论。张大师列举史籍,谈了他的看法。他说:西晋时有一位著名史学家,名叫陈寿,是四川南充人,他生于三国蜀后主建兴十一年,亦即魏明帝青龙元年,公元二三三年。他一生半在蜀汉,半人晋朝。他据自己的耳闻目见及史料,撰《三国志》。其中有《张鲁传》,传中说,“张鲁字公祺,沛国丰人也。祖父陵客蜀,学道鹤鸣山中,造作道书,……。从受道者出五斗米,故世号米贼。陵死,子衡行其业,衡死,鲁复行之。”这是张道陵天师在鹤鸣山创道的最早的记载。接着,晋著名道教学者葛洪撰《神仙传》,其中《张道陵传》说,“陵及弟子人蜀,住鹤鸣山,得正一盟威之道,能治病,百姓奉之为师。”东晋史学家常球撰《华阳国志》,其中说,“汉末,沛国张陵,学道于蜀鹤鸣山,造作道书,自称《太清玄元》,……。陵死,子衡传其业,衡死,子鲁传其业。鲁,字公祺,以鬼道见信于益州教刘焉。”到南北朝时,南朝宋史学家范晔撰《后汉书·刘焉传》,也记载“鲁,字公祺。初,祖父陵,顺帝时客于蜀,学道鹤鸣山中,造作符书,……。受其道者,振出五斗米,……陵传子衡,衡传子鲁,鲁遂自号贤君。”到南北朝,北齐史学家魏收撰《魏书·释老志》,其中也记载有,“张陵受道于鹤鸣,因传《天官章本》千有二百,弟子相授,其事大行。”南朝刘宋史学家裴松之注《三国志》,也肯定了张道陵受道于鹤鸣山。南朝梁李脚撰
《益州记》,亦说鹤鸣山为“张陵登仙之所”。唐代章怀太子李贤,注《后汉书·刘蕊传》中说:“(鹤鸣)山在今益州晋原县西”。考今大邑本蜀郡江源县地,晋因之,西魏时属江原郡,后周改县名晋原,直到唐朝成亨二年,始割晋原置大邑县,至今仍有以“晋原”名“大邑”的惯称。李贤所谓的晋原,即今大邑无疑。唐末五代,杜光庭天师撰《贺鹤鸣山化枯树再生表》,其中说:“大邑鹤鸣山,当炎汉建平之际,乃天师修道之乡。”南宋诗人陆游有《夜宿鹤鸣山》诗,自注说:“山,盖张天师学道之地,事与史合。”张至益大师谈到这里,肯定了鹤鸣山为张天师创立道教的圣地。但是他语锋一转,又说:有人说道教发祥于青城山,也没有大错,是指鹤鸣山属于青城山脉的范畴而言。北宋张君房《廿四治图序》说,“第三鹤鸣神山治,治在其山,上与青城天国相连。”明代蔡长通撰《鹤鸣迎仙阁记》中说:“西蜀名山,甲于天下,而青城为十大洞天,其周回几十里,地脉衍逛,分支为鹤鸣山,乃汉天师张道陵修炼之所。”《方舆胜览》也说:“青城山左连大面,右接鹤鸣,前临狮子,后枕大隋(天堕),诸山络绎,不一其名,要皆青城山之支峰也。”所以说,言道教发祥于青城,亦非无因。
听了张天师的叙说,我以为他的话有根据,十分中肯。据《汉天师世家》中说:张道陵“闻巴蜀诊气为人害,锐意人蜀,初居阳平山,迁鹤鸣山,感玄元老君,屡授以经篆之法,于是分形示化,复立二十四治,增以四治,以应廿八宿,妖厉为之衰熄。”这说明天师道是认定鹤鸣山为发祥地的;其他说法则稍失肯切了。
谈到鹤鸣山之创建宫观,张大师说:这里建立宫观,始于汉代,据明代左翘《鹤鸣山记》,这里最早的道观是建在老君山上的老君段(后改称太清宫),系“汉安微士张道陵创建。”历经隋唐,到宋太祖开宝三年,复重建立碑。明永乐十一年,成祖朱棣遣龙虎山道士吴伯理前来迎请张三丰真人,兴建迎仙阁。明世宗嘉靖年间,邑令吴兴及邑人余吉等又捐资修葺古观左右殿角及天师殿。清代,大邑牟、傅二氏又倡议筹资修建文昌宫、待鹤楼等楼观殷堂。至此,鹤鸣山便具有太清、天师、紫阳、迎仙、文昌、三官等殿宇亨殿,画栋雕梁,玉宫琼字,蔚为壮观。可惜,这一庄严宏伟的道教胜地,经近代动乱摧毁,殿宇已所剩无几,特别是经“文革”浩劫,更是破坏殆尽了。现在只有一些遗址古迹,尚可供游人登临凭吊。#p#副标题#e#
笔者在刚修好的迎仙阁棚下,聆听张至益大师讲述鹤鸣山道场的历史,随后又在张大师及道童张理忠的带领下遍访了山中古迹。顺着山势,爬上了鹤背,又顺坡而下,踏上了鹤头。在迎仙阁的后山,见到了郁郁葱笼的古柏林,当地人说,自古便有千年玄鹤栖息于柏林,后因动乱中有人射杀玄鹤,鹤即杳然而去,不再来栖。在老君山的山脚下,见到一块碑,上刻“汉天师道发祥地”几个大字,原来是中国道协副会长傅元天大师所立,这可说是我在鹤鸣山所见唯一表明这里是道教发源地的标志。使人对傅大师倍增尊敬之情,同时亦促人生怀古之意。老君山东西两侧为两涧流所环绕,张大师告诉我说,两涧皆由雾中金刚山发源分流而来,至鹤鸣山前汇合为斜江上游。说来也有趣,东涧水涨,西涧自闭,东涧水浊,西涧仍清;西涧水涨,东涧即闭,西涧水浊,东涧仍清。成为大邑境内八大胜景之一。我们循西涧上所架迎仙桥,走进老君山,过桥往南,有三层建筑之古亭翼立,名招鹤亭。亭之南有庙,即古三官殿,临两涧汇合口之山头屹立。张大师说,古天师道最重三官信仰,有三官手书的典仪,在古时,这里是道教徒最神圣、最重要的宗教活动场所,但如今庙字已残败不堪,空荡无物,既无神像,更无香火。古时道教之胜况已随历史之烟云散去,张大师睹今追昔,感慨不已。我问道:“这是道教古迹,道
教徒为何不加维修呢?”张大师说:“老君山为驾驶学校所占用,政策未落实,至今仍未还给我们,我们不能管!”这不能不说是十年动乱所遗而未决的现象!三官殿濒临双涧会口,向下俯视,见合流处有丹岩突出水面,殷红鲜艳,十分夺目。张大师遥指山势说,老君山为山势之鹤头,丹石巧似丹书,“鹤含丹书”,为此地一景。真像一支巨大的玄鹤,口含丹书,凌空俯翔而下,正掠过涧水之面,那涂涂涧流声,犹如玄鹤啭鸣之声,令人生飘飘欲仙之感。三官殿之北,为老君山之峰丘,不高,离涧约百米,我随道童披开丛草荆棘,直登山顶,上有一块平地,似曾有过古建筑之痕迹,据说此即古老君殿之遗址。据道教相传,一千八百年前,汉代张道陵便在此结茅修道,太上老君降世授道张道陵以及张道陵撰作道书、创立道教,都是在这里。如此庄严、神圣之道教圣地,今日竟是荒烟蔓草,未见有任何表明这一圣迹的纪念标志,而且道教徒不能管理这块祖师创业之址,不能不令人感到诧异!所谓尊重宗教感情,尊重宗教信仰,保护文物
古迹,在这里岂不是“春风”吹不进鹤鸣山口吗?难怪成都市的道教徒迫切要求收回老君山、恢复老君殿,这种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鹤鸣山为道教圣地,天下皆知。古今有多少名人在此留下了美妙的诗篇。唐末五代杜光庭
有《题鹤鸣山》诗:“五气云龙下太清,三天真客已功成,人间回首山川小,夭上凌云剑佩轻。花拥石坛何寂寞,草平辙迹自分明;鹿裘高士如相遇,不待岩前鹤有声。”宋陆游有《夜宿鹤鸣山》诗:“西游万里已关天,采药名山已宿缘;老柏干霄如许寿,幽花泣露为谁研?苔粘石磴扪萝上,灯耿云房扫榻眠;安得仙翁索米术,一生留此弄寒泉。”可惜,这一道教圣地的故有凤貌,至今已破坏殆尽。作为游客犹生惋惜之情,道教徒暗此更感伤怀便是可以想见的了。
在从老君山下来的路上,张至益大师说:自从中国共产党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随着党和政府的宗教信仰自由攻策的逐渐贯彻,这里的情况也逐渐有所好转,1985年经成都市人民政府批准鹤鸣山为市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985年5月又经大邑县人民政府批准为道教开放点,他本人从青城山古常道观回到他少年出家习武的鹤鸣山,在迎仙阁举行了天师诞辰及塑像开光典礼,今年信士们又集资在山腰兴修了一座殿堂。他所主持的迎仙阁,现有道众十余人,成立了鹤鸣山道观管理小组。他们颇有心于逐步恢复鹤鸣山古观的风貌。我凝视八十四岁老人张至益大师的皓首白发,再看这小道童的一脸稚气,这老的老、小的小,要想恢复鹤鸣山道场,恐怕只有赖于道教界的支持、帮助,有赖于政府的认真贯彻宗教政策与对道教徒的关怀了。前途虽然崎岖不平,但是希望也不会是渺茫的。张大师及道童皆满怀信心。
一路上,道童张理忠还为我讲述鹤鸣山一些趣事。他说,鹤鸣山上有鹤鸣石,石上有鹤,磨之可见;但不是所有人皆能磨石见鹤,只有心诚者才能磨见。又说,老君山有一种茶树,茶叶沏之呈鹤状,或云蒸气成鹤,色香味俱佳,很名贵,明清时定为御用贡茶,是进贡给皇帝喝的。张至益大师也说,相传鹤鸣山中有一石鹤,乃是受天地精英滋育而成,平时不鸣,鸣则有一仙人在这里飞升。周时秦人马成子在此成道,石鹤一鸣,飞升成仙,而后张天师在此成道,石鹤二鸣,天师飞升成仙,张三丰真人在此成道,石鹤三鸣,亦飞升仙去。我笑着说:“张大师在此修道,石鹤定将为你四鸣。”张至益大师拈须微笑,似乎是说,这正是他修道的理想。
离鹤鸣山时,已午后,张大师和我一道乘微型车去成都;车出山口,回头遥望鹤鸣山,实
在美丽壮观、形象生动极了。正如一只玄鹤展开双翼,口含丹书,从云中飞掠而来,似乎是在追送着我们。
美丽的鹤鸣山,再见。